他脸色寡白,走时是单枪匹马,回来的时候则是带了人马‐‐马是大马车,人则是几名带着痞气的汉子。明眼人一瞧,就知道这几位乃是地面上的&ldo;大哥&rdo;一流。他进门时,白颂德坐在堂屋内的椅子上,正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喝。温家的仆人已经用镊子和药水收拾干净了他那两只脚,并用绷带包裹好了。仆人还想给他弄点吃喝,然而把稀粥、小菜摆在他面前,他却一口都不肯动。
他不吃,仆人依稀明白这里面的内情,所以也不硬劝。忽见主人回来了,仆人慌忙迎上前去,小声说道:&ldo;没再哭,单是坐着发呆。饭也不吃,只喝了点儿水。&rdo;
温如玉没理会,径直走入房内,停在了颂德面前。颂德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他,就见他眼圈微红。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,总而言之,他变得不那么像先前的干爹了。
颂德印象中的干爹人如其名,是个面如冠玉的风流先生。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一死,干爹的政治生命也算是走到了头。起码,是暂时走到了头。伸手抓住温如玉的袖子,他魔怔了似的,又问:&ldo;满树才,是不是?&rdo;
温如玉的白脸像是冻住了,做最细微的表情都很艰难,都要扭曲。抬手摸了摸颂德的脑袋,他深吸了一口气,硬从瞳孔中逼出了些许光芒,&ldo;是他。&rdo;随即他从颂德手中抽出了袖子,声音又低又重地继续说道:&ldo;满树才要的是斩糙除根,你这样大的一个男孩子从他手中逃了,他必定不能善罢甘休。如今京城不宜久留,干爹这就带你走。大帅留下的那把手枪,你好好收着,做个纪念。颂德,你是个大孩子了,大帅英武了一辈子,只留下你这么一点儿血脉,为了大帅,为了白家,你一定得好好活着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千万不许意气用事,知道了吗?&rdo;
颂德垂下眼皮,一点头。
他想:自己当然不会意气用事,自己当然要好好地活着。他算过账了,满树才今年大概是四十左右的年纪,再过十年也不算老,也不至于死。十年的光阴,足够自己长大成人,也足够自己学了本事去报仇了。
但是这些话他并不往外说,他只抬头又问:&ldo;干爹,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?&rdo;
温如玉想了想,然后苦笑了一下,&ldo;真的,那地方到底算是哪里,干爹也说不大准,反正远着呢,出了直隶还得继续往西。你没去过,我也只在前年跟着大帅去过一次。不过那户人家姓龙,在当地也算是个土皇帝,你到了那里,就和进了保险箱是一样的。&rdo;
&ldo;他们愿意收留我吗?&rdo;
温如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&ldo;傻少爷,那姓龙的和你爹拜过把子,满树才再厉害也管不到他的头上去,他为什么不愿意收留你?你走你的,大帅的后事全包在干爹身上,你一点儿都不要管。还有,干爹问你,你大名叫什么?&rdo;
颂德望着温如玉,被他问糊涂了,&ldo;干爹,我大名叫白颂德啊!&rdo;
温如玉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,正色说道:&ldo;记住,往后不要再用这个名字了,至少在几年之内,不要用这个名字了。满树才那人一贯心狠手辣,他既有灭人门户的胆子,就敢漫天撒网追杀你这条漏网之鱼。为了安全起见,你必须彻底消失一段时间。&rdo;
颂德听了这话,感觉有些道理,可他不想脱胎换骨,他舍不得他的旧岁月旧生活。
&ldo;那我从今往后,就叫白露生,行不行?&rdo;他几乎是哀求干爹了,&ldo;只有家里人才叫我露生,外人都不知道,没关系的。&rdo;
温如玉也不言语,也不笑,单是一下一下抚摸他的短头发。颂德是秋天的生日,正好就在白露那一天,所以辱名才叫露生。温如玉并不喜欢这个辱名,偏偏颂德又长成了个清秀单薄的小书生样。温如玉常感觉这位帅府少爷会是个秋风萧瑟的命运,到了如今,那秋风果然来了。
又过了一个小时,在几位地面大哥的掩护下,温如玉背着颂德上了大马车。
露生的行李很简单,就只有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皮箱。皮箱里装了一卷子银元和一把手枪。露生还想把妹妹遗下的小红皮鞋也带上,但是温如玉没有允许。
温如玉认为那小女孩子的性命是没有价值的,白家有价值的人命,只有白大帅和白颂德。因为颂德是个男孩子,而且是个聪明健康的男孩子,很有几分白大帅的风格,将来若是真有了出息,也许文能提笔安天下,武能上马定乾坤,又是一代英雄豪杰。
第一章:寒露、幼枝、恶龙
大马车在乡间土路上慢吞吞地走,马车后头跟着一队脏兮兮、懒洋洋的骑兵。这是个糙长莺飞的好下午,日头温暖,阳光柔和。马车撩起了车窗帘子,可见里面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。大的衣冠楚楚,乃是温如玉;小的也规规矩矩地穿了长袍马褂,正是先前的白颂德,如今的白露生。
自从确认了父亲与妹妹的死讯之后,露生如同死心塌地了一般,反倒是没有再痛哭过‐‐不是他顽强坚忍,是他检讨内心,就感觉自己心里空空荡荡的,当真是没有泪。
空荡,真是空荡,一切少年的心事全被他抛开了,实在抛不开的,也被他压到心底最深处去了。平平静静地跟着温如玉一起望向窗外,他洁净的孩子脸上开始显出了几分冷淡老成的大人模样。
&ldo;干爹,&rdo;他望着路旁贫瘠的庄稼地,略感好奇地开了口,&ldo;这是什么地方?&rdo;
温如玉思索了一下,随即笑了,&ldo;地名不知道,反正从这儿往后退是山西,往前走是绥远,稍微一拐弯,就进了陕西,到底算是哪一省,干爹也没研究过。&rdo;
露生小声又问:&ldo;马车后头的兵,是龙家派来接我们的吗?&rdo;
温如玉立刻点了头,&ldo;是的,你这位龙叔叔倒是个讲义气的痛快人,接到咱们的电报后立刻就给了回信。这回到了龙家,你就安安心心地住下。等到北京那边的形势明朗了,干爹再来接你。&rdo;
露生不认识这位龙叔叔,在此之前也没遇到过任何姓龙的人。他是娇养惯了的大少爷,现在让他孤零零地投奔到陌生人家里去,他嘴上不说,心里是虚的。
&ldo;我……&rdo;他迟疑着开口,&ldo;我不能去天津吗?我到租界里去,满树才还敢追进租界里杀人吗?&rdo;
温如玉摇了摇头,&ldo;不好,租界里也不把握,况且……况且你二娘一介女流,如今自身难保,让她照顾你,她辛苦,我也不放心。&rdo;
对着孩子,温如玉只把话说到了这般程度。事实上是白大帅那位二姨太在天津独居久了,见家里这位焦头烂额的大帅夫君总不来临幸自己,亲生的一个小女儿也不在身边,于是闲得起了外心,另找了个秘密的新欢。这种事情是瞒不住人的,白大帅如果能多活一个月,也非察觉出自己头上那点绿意不可。温如玉既然能做帅府少爷的干爹,可见他和白大帅之间的情谊不浅,救人救到底,他不能把白大帅这唯一的一点骨血随便打发了。
伸手握住了露生的手,温如玉怕他追问不止,灵机一动,起了个有趣的新话题:&ldo;露生,龙家也有一位小少爷,比你小不了几岁,天生异相,你猜怎么着?&rdo;温如玉抬手一摁露生的脑袋瓜,&ldo;他长了两只角。&rdo;
露生毕竟还是个孩子,一听这话,立时来了精神,&ldo;长角?&rdo;他将两只手举到头旁,伸着食指做了个弯角模样,&ldo;是像牛一样吗?&rdo;
温如玉微笑摇头,&ldo;不,不是那样的大角,是小小的。&rdo;他用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个长度,&ldo;只有这么一点点。&rdo;
随即他俯身把嘴凑到露生耳边,耳语道:&ldo;别让后边的人听见了,龙家的人都说那孩子是真龙转世,长的是一对龙角。&rdo;
露生扭头望向了温如玉,心里疑惑得不得了,&ldo;那他真是真龙转世吗?&rdo;
温如玉端详着他,见他那张苍白冷淡的面孔上终于显出了一点神采光芒,依稀恢复了他平日活泼得意的模样,心中便是一喜,认为自己这话题转得巧妙,&ldo;那可没人说得准,不过龙家的人不爱提这个话,怕说的人多了,被天上的神仙听见,要把这条真龙召回去。所以你到了他家,悄悄地拿眼睛看就是了,可别冒冒失失地张口就问。&rdo;
露生连忙点头。本来心里一点光亮也没有的,如今听闻龙家养了一条人形小龙,他像一切十二岁的男孩子一样,开始有点坐不住了。乘坐了一路的大马车,如今也忽然变得迟缓笨拙了。
于是他又骤然感到了失落,因为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大帅府里的少爷了。
如果父亲还在,那么他现在就可以由着性子去骑快马‐‐他骑着一匹小马在中间跑,左右有人高马大的卫士护卫。马驯良,卫士也机警,许多双眼睛一起盯着他,因为他是白家的颂德,他的性命贵重得很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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